品读千年古画——董源《烟岚重溪图》

　　董源在五代南唐时任北苑副使，世称董北苑。他开创了五代十国的江南山水画派，成就南派开宗鼻祖地位。宣和画谱云：董元所画山水，下笔雄伟，有崭绝峥嵘之势。重峦绝壁，使人观而状之。然出胸臆写山水、江湖风雨，溪谷峰峦晦明，林霏烟云，与夫千岩万壑，重汀绝岸，使览者真若寓目於其处。此幅《烟岚重溪图》民国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认为是写六、七月江南山水意象。格调高远，平淡天真，画中峰峦出没，云烟飘渺，是江南诗画艺术最开始的表达。

　　北苑此图，破笔洒墨，浓淡适均，飘然飞坠，山峦叠嶂，云雾显晦，山涧危径，幽壑荒逈，林梢出没。气韵藏於笔墨，笔墨都成气韵。咫尺之内，星罗棋布，玪珑剔透，山重水复，溪桥纵横，迤逦深入，近水远天，烟舒云卷，不啻百里之遥。烟岚云岫，弥漫山谷林隙，分散村落墟里，飘渺荡漾，不辨起止。溪有前后，由近及远，大溪蜿蜓迤逦，小溪清澈见底，望之重复。所以称为重溪。一见便知此图为：烟岚重溪。

　　在紧凑的画面布局中，闲庭别院，篱栏掩映，山亭隐寺，琴钟悠扬，溪傍村落，鸡犬相闻，坡上树枝丛倚，山顶植物葱葱，桥下碧水孱孱，涧底砢石晶晶，溪面安若明镜漾漾，远林丛草，皆点墨成形，一望无际。淡墨远山，如铁铸成。若非其所经意，那亦觉有云气缭绕，霞光闪露，与真境不异。米芾云：“董源平淡天真多，唐无此品，在毕宏上，近世神品，格高无与比也。峰峦出没，云雾显晦，不装巧，多得天真。岚色䖇苍，枝干劲挺，咸有生意。溪桥渔浦，洲渚掩映，一片江南也”。

　　北苑此图所用纸墨即南唐御用澄心堂纸、李廷圭墨。梅尧臣赞此纸“滑如春冰密如茧”;“融月敲冰滑有余”。墨质竖如玉，丰肌腻理。与龙尾砚，诸葛笔并称文房四宝。此帧纸质坚致古洁，细密冰滑，历千年而墨色愈深透，淡者氧化入纸，浓者墨彩弈弈，纸墨相发，韵味渊醇，晶莹湛湛，自成五彩，弥淡弥腴。下方石角小书董源二字，墨色淳古，力透纸背，阅之生气远出，宋以降无人能及。谅非阅世千年，不能深透化洽至此。暂且不以画论，而澄对醇古之纸墨，亦足证千古之神品。再看烟岚重溪，宛然真境，王维诗中：“天边树若薺，墟里上孤烟。”“山路原无雨，空翠湿人衣。”“山下孤烟远村，天边独树高原”等句。微妙景致，均能在画中曲曲传出，王维僅能形之於诗者，北苑竟能以画代之。此画成为南宗画派水墨山水的旷世标本，千百年来一直为各代画家所效法。时至今日见此画者，潜意识里如遇故人，非常亲切。原是历朝画家摹拟此本无数，所以名家仿北苑山水画中时常能见烟岚重溪影子之故。唐六如云：画当为山水传神，谈何容易。无论前代本朝各家，即元季四家，亦只是笔精墨妙，不能为山水传神也。唯北苑庶几近之。表微按：画坛自宋至元之六家，明之四家暨四王吴恽等。学北苑山水最佳者，虽精神面貌，各有独到之奇，只不过曰拟状不平扁而已。至于下笔能达北苑者未能称也。画评倪瓒深得董源之精髓。他效烟岚重溪中的亭台村舍，山水草木质感的刻画进行意态的挖掘，并时常出现在他烟雨空蒙的江南水乡画中，飘散出洒脱俊逸、宁静而致远的内涵。如《水竹居图》仿佛是烟岚重溪一偶。

　　元季最能将董源的江南画派发扬光大的则非黄公望莫属。他遵循董源笔墨苍茫秀逸，淡远宏浑的艺术风格，被董其昌称为元四家之首。 其《富春山居图》中的村落烟云，远山近水，塑造形质，运用技法整体意味胎乳于烟岚重溪图，然颇覚元人味薄。附《富春山居图》局部。

　　再如清初“四王”吴恽中的王鉴，他赤自述：“自幼习董熟耳。”表明他最早学画是从董源入手的。观其一生效仿烟岚重溪作品较多，也只能学其大意，俱形琐碎，笔墨莫及。如王鉴《仿北苑》。附图：

　　董文敏云：北苑画烟云变灭，草木鬱葱，真骇心洞目之观。又云：重山复岭，树木当直枝直干，多用攒点，彼此相藉。望之模黏鬱葱，似入林猨啼豹嗥乃称。墨缘汇观评北苑画云：平淡幽深，具苍茫浑厚之气。其远近明晦处，更无穷尽，观之如覩真境。到了近代，董源更是位被推崇备至的山水画大师。张大千曾一生对南宗高峰不断追溯，寻求画风突破!烟岚重溪中淡墨点远山，纸墨相发，晶莹湛湛，自成五彩。启迪大千进入泼墨泼彩世界新篇章!

　　北苑此画已历千年，已有众多论著，后者《青年文学》封底──名画鉴赏：也对此图已有简析。昔人评：右军书如龙，北海书如象。今观北苑此画，水墨空灵矫变，纯任自然，不愧如龙之誉，固画家之右军也。江村销夏录云：南宗中以北苑为超凡入圣。其法用淡墨、浓墨、积墨、破墨，以穷山水云物风雨晦明之变態。宋李成、范宽徒得山水之形，北苑独得山水之神者，而形似自在其中。不能一言蔽其山水之妙。此画前贤定论甚多，恐言多留下笑柄。据研究北苑此画三十多年的清鉴藏家姚大荣语：北苑画，墨彩弈弈，如新脫手，虽属际遇之巧，安知不与北苑别有夙因。固一见即识为真，深知笃好。又特表章昔贤之所不及知者，昭示后人。